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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社区

未来社区|趣缘群体是推动人类解放的关键——访社会学者孙哲

策划/崔国  整理+编辑/宋代伦 潘晔


“科技会改变未来社会的组织方式吗?”


人类社会的组织方式经过了四个阶段:从血缘、地缘、业缘,再到趣缘。如何在尊重边界的前提下,促进人们的交流和包容?在孙哲看来,未来社区的重点是发展“趣缘群体”。如此,利用高科技打造社区中的第三空间,促生社区趣缘群体,就是人在未来得以解放的愿景。



孙哲  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经济社会学系助理研究员

UC=《城市中国》  孙=孙哲


技术应当作为“媒触”


UC:如何看待目前提出的未来社区?


孙:当未来社区有具体载体的时候,概念才会慢慢落地。如果只是一些概念指标的话,就会变成表皮化东西,跟生活没有直接的关联。


举一个现实中的例子,目前社区里的突出问题就是遛狗和停车。要想解决,一种办法是运用社会关系的重组。比如遛狗主要涉及到妈妈群体和爱狗人士这两个群体。是否可以让两个群体互相协商,遛狗和遛娃分时段使用社区空间?这是一种办法。


另外一种是“未来社区”的办法。所有的狗,不只要上狗牌,还要上电子狗牌。电子狗牌是一种传感器(sensor),然后根据狗牌来信息绘图。未来社区可以运用社区APP实时看到社区里有哪些狗,以便敏感人士避免这些区域。在这种技术化的解决方案中,相关群体之间不用打交道,不用协商一套规矩。


因此,前者的方法会形成一种群体之间的社会关联,后者通过技术手段去解决,但群体之间的关系还是割裂的。出了问题去找技术公司,但不会去处理人与人的关系。这也是最容易出现的一种表象式的未来。


技术方案会带来一种更加垂直化的管理,就像现在“城市大脑”直接通过传感器对标到个人,但是个人并没有自下而上地形成一种自组织能力。这完全是硬件的、分化的结构。那么,如果一个社区里面形成了一种议事会,以社会关系而非高科技的方法处理问题,这样算不算未来社区?


北京东南三环某处小区。因断头路和停车位不足,小区间的公共道路几乎成为停车场。(摄影/宋敖)


UC:这些利用社会方法解决社区里的问题,多多少少也会利用到技术手段。


孙:是会用到。问题在于哪个是本体,产生什么样的社会关系。如果传感器是主体,人就是被打散的,传感器就是可以让你不跟别人接触。另外一种就是要跟人接触,是促使人互相交流的。这不一定是拒斥科技的问题。所以有没有可能是两种结合的未来。


技术因素让很多事情更为便利,但它不只是便利,还能实现一个触媒(trigger)的作用。科技设备应该在社区中促成新的情景空间,促进人与人的交流。简单来说,未来社区可以有高科技,但它需要促成一种新的社区结构,而不是变成一种控制系统。


反邻里与第三空间


UC:怎么理解未来社群?


孙:中国城市社区中的底色,我称之为“反邻里”。这在封闭小区商品房业主身上体现得最明显。花一两千万买套高档住宅,就是想不认识邻居。遇到问题只跟物业打交道,而不是和邻居打交道。这点与“都市性”(urbanity)有关。都市生活与乡村生活的一大不同,是人们在高速流动的社会中能够有匿名的能力和隐私权,而不会在村口被七大姑八大姨所非议。因而这种“反邻里”其实有其正当的一面,这是城市给人带来的一种选择的权利。


然而这种个体化再推演下去,就会产生负面效应,如日本出现的“无缘社会”:全自动的酒店、一个人的拉面店等等,完全匿名化、分割化的社交,城市人真成了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原来总觉得这跟日本的国民性有关,后来发现这是一个“都市问题”,日本只是超前了一些。其他国家和地区在城市化到一定程度之后,也会出现类似的病症。


怎样在都市人的“个体化”偏好与“无缘社会”的两难之中找到出路?“未来社区”或许是一个新的情景:也就是在人们享受孤独的权利被充分尊重的基础上,人们重新选择结成社群。这时候人与人的社交就不是被动的,而是因为各自的选择而创造新的价值,这是未来社区有可能的“高级”之处。


2015年7月,日本长崎开设了全世界首家全机器人酒店(Henn-na Hotel),采用人脸识别系统,顾客通过“刷脸”进入房间,行李也自动搬运。(图片来源/日本经济新闻)


UC:未来社区具体的空间组织形态会是怎样的?


孙:我觉得一种可能的形态是出现“社区第三空间”。如果自己家可以叫做“第一空间”,邻居家是“第二空间”,那么社区中一个有边界范畴的共享空间就可以称为“第三空间”。社区居委会都有活动室,这就是一个第三空间。但是因为风格原因,青年居民都不去,就慢慢变成一个老年人的空间。现在的青年人在社区是不可见和不呈现的状态,是一种主动的“宅”。


现在都市中国的“反邻里性”,是与乡土中国的“强邻里性”对应的。在计划经济时代,不论是乡村还是大院,居民都有“强邻里性”。邻居之间要么不来往,来往了一定会经常串门。但是这不符合现在青年人的方式,一旦认识了就要串门,这是非常重的心理压力。大家为了避免这种强社交,当对门的陌生人反倒简单。


在美剧《老友记》中,中央公园咖啡馆(Central Perk)是主人公们闲谈社交的场所,咖啡馆的长沙发成为推动剧情发展的主要线索。(图片来源/asia.be.com)


第三空间的概念最早是星巴克提出,当时是把咖啡馆描述成家和公司之外的一种中间状态。但在社区里面说第三空间,是有一个边界范畴的,同时也是一个“强邻里”与“反邻里”之间的缓冲状态。我们不用串门,而是在一个社区的咖啡馆或者活动室就可以聊天。在“未来社区”的语境下,第三空间更需要科技手段来创造出多样化的时空情景,刺激人们出门社交。比如同一块社区空间,下午四点到六点是儿童的乐高空间,六点到九点又变成一个青年人的创客空间。第三空间的可能性是丰富的,电玩俱乐部、阅读自习室等等都有可能。最根本的是在共享的基础上,辅以各种高科技手段,激活社区中各个群体。这样科技才能促进人们交流,而不是分割人群。(相关链接:伦敦Pop Brixton临时城市主义:产业孵化器型社区公共空间)


《城市中国》在金地格林世界举办邻里工作坊,社区居民在社区活动室共同讨论社区更新。


社区即确定边界


UC:在高度流动性的今天,社区、住区的概念还成不成立?


孙:一个极致化的未来想象,是酒店取代固定的家,成为人们常态的居住方式。现在去看看全球的商务人士,在途中的时间比在家更多,他们以酒店和机场为家。这是一种未来性。但是这不会在短期内实现。一方面这些人是绝对少数,另一方面这种过高的流动性同样会让人不适。因为人类对稳定性仍有最基本的诉求,如果完全去消解的话,人目前的心智结构是无法承受的。这不是一个能力的问题,而是人的思维结构的问题,我们需要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确定性,这是人类思维结构的基础。


大规模的、高速的流动性对边界性的冲击,使得我们丧失边界感,会产生恐慌。所有的恐慌都来源于对流动性的不可控制。为什么现在民粹主义泛滥?就是反对全球化带来的高度流动性,我们需要自己社区边界的稳定性。为什么空中飞人的方式不是趋势,因为太快人是受不了的。社区治理其实是一个“领地化”的过程,就是确定一个地盘。因为每一个治理主体,包括传感器都有边界。社区本身就意味着先确定边界,不然的话“社区”与“城市”就会混淆,治理上也会权责不清。


电影《在云端》(Up in the Air, 2009)中,裁员工作通过网络视频远程进行,人际关系也变得无足轻重。(图片来源/moviestorrents.net)


UC:在这些社区的缝隙间,会不会变得混乱?


孙:社区本身是避免混乱的。但是会出现科技本身的不可控造成的混乱。比如人脸识别中的黑客。原来的黑客只是黑掉个人电脑。但是以后要是出门都不带手机,光刷脸,这种物化的系统被黑之后,对于人的肉身的攻击会非常大,不亚于传统的自然灾害带来的危险。


这就是为什么像旧金山要禁止人脸识别。这是在切断一个连接,相当于网络的归网络,现实的归现实,中间一定需要一些确认的东西,一些不那么方便的,需要手动的东西。人脸识别会造成虚实边界完全模糊了,所以网络一旦有事儿的话,人就回不了家了。旧金山就是想设立一个边界,在技术治理和人的治理之间制造一点麻烦。这样会有一个硬件重启的可能性,不要那么高科技,保留一些人为性。


《少数派报告》中主角为了隐匿身份,不惜更换眼球、老化皮肤。影片展现了未来易容术及其相关的职业与物品。(图片来源/wired.com)


用科技打造趣缘群体


UC:三四十年后,当第一批e时代的人老去后,我们又会怎么样呢?


孙:这个时候就会出现赛博格,就是义体人。比如我们带着眼镜,本质上我们就是赛博格了。眼镜是一个现代性的装置,只是没有通电而已。使用谷歌眼镜的人就是我们身边新一代的赛博格。与我们一般印象不同,真正对于赛博格有刚需的,其实是老年人而不是青年人。比如谁会更需要用到波士顿动力公司(Boston Dynamics)的外骨骼,我们以为是给快递的搬运员,其实真正需要的是下肢力量不足的老年人。所以,当我们老去之后,有可能变成第一批赛博格。如果身体哪个地方失效了,就需要一个外骨骼义肢去增强。在网络原住民看来,这些都很正常,因为我们对于这些义肢根本没有文化排异。


Boston Dynamics开发的人形机器人Atlas,可以高度模仿人的肢体动作。(图片来源/roboticgizmos.com)


UC:未来,社区和社会的关系会怎样?


孙:其实社区和社会各有其机制,一个是确立边界,一个是打破边界。社区更多是居住空间,具有较强的边界属性。社会是一个基于职业身份的合作关系,具有更强的包容共生属性。如何在尊重边界的前提下,促进人们的交流和包容?我觉得重点是发展“趣缘群体”。


英文里的society或者association,不管是政治的还是体育的,本质上都是一种趣缘群体。社会在未来就应当是趣缘群体来组织。如果理论化来讲,人类社会的组织方式经过了四个阶段:从血缘、地缘、业缘,再到趣缘。从氏族部落到村落,人类从血缘进入地缘。然后从社区到社会,就是从乡村到都市,人类又从地缘进入业缘。乡村没有劳动分工,人人都是农民,但都市社会的基础就是各种各样的职业群体。


但是职业分工还并不能完全激发人们的主动性。在中世纪,职业行会都有自己的神,职业变得神圣化。当行会被神化后,我们现在说的匠人精神,本质其实是一种别无选择。在一个完全的职业分工社会,一个铁匠的孩子依然只能做铁匠。我们可以赞美其匠人精神,但是不要忽略这是不是人们真正想做的。“趣缘”比“业缘”给人更多选择的可能,更能激发人的主动性。


未来社会中,原有的职业群体会大部分解体,这从现在如此多的“斜杠青年”就可见端倪。到时候人们会根据自己的兴趣自由地结合,而传统的写字楼和公司则不是必须的。当传统的职业形式逐渐解体之后,居住社区就成为未来人在城市中的第一属性。现在年轻人大部分还在上班,较少时间在社区。在未来则有可能相反,大部分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社区,只是偶尔要出门谋生。如此,利用高科技打造社区中的第三空间,促生社区趣缘群体,就是人在未来得以解放的愿景。


在欧洲城市,行会工会建筑都有自己的神格图腾,与市政厅等一道形成市中心广场的城市意象。图为布鲁塞尔大广场(Grande Place)。(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城市规划研究中心

《城市中国》是由建设部、同济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中山大学、广州美术学院、重庆大学等学术智慧资源共同参与的一本课题性的研究杂志。从政治、人文、经济、规划、建筑、艺术、社会生态、商业形态等学科的各层面介绍当代中国在全球化权力空间背景下的发展现状,是对城市生态、经济、文化等方面发展脉络的理性呈现。我们的编辑与设计团队是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成长起来的、对该进程保持敏锐关注和深入研究的一代知识分子。团队运用上海、广州、北京、重庆四地同步编辑、统筹的采编方式,总部设立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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