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崔国 文/王曼琦 编辑/潘晔
老龄人口和残障人士的数量在全世界范围内逐年攀升，具有包容性的城市更新逐渐在发达国家的城市改造过程中受到关注和重视。经济层面上，包容性设计（Inclusive Design）能够促进弱势群体的生产及消费；社会层面上，则有利于他们平等共享应有的社会资源和福利。本文将介绍伦敦国王十字车站、潮汐公园、伊丽莎白女王奥林匹克公园等三个涉及包容性设计的城市更新案例，细探城市更新中的包容性设计如何从政策落到实践。
王曼琦
伦敦大学学院（UCL）巴特莱特建成环境学院
城市研究专业博士候选人
《城市中国》第四期海外观察员
“人数最多的少数群体”——弱势群体的出行问题
世界正处于人口转型中期。一方面，老龄化人口正逐年攀升；另一方面，残障人士的数量也十分庞大。联合国（2001）预计，从2007年到2050年，世界上超过60周岁的老年人口将会从11%翻倍至22%。中国在未来几十年的老龄化速度将高于发达国家，65周岁及以上的老龄人口占比预计会从2012年的9%升到2030年的17%，到2050年，则将近一步提升至27%。WHO针对59个国家的调查显示，残障人士以及老龄人口比例平均占这些国家总人口的16%，且发展中国家的占比（18%）高于发达国家的占比（12%）（WHO，2011）。
可以说残障人士及老龄人口是世界上人数最多的少数群体。
△ 据联合国预测，2100年全球60岁以上的老龄人口将达到31亿。
图片来源：UN
他们每天都在经历各式的工作及生活障碍，如劳动就业问题、公共空间可达性问题，以及缺乏网络媒体关注所带来的社会边缘化问题等。以出行为例，年龄在18-49周岁的残障人士中约9%的人感觉出行受阻，这个比例在50-59周岁提升至21%，在60周岁至以上更是高达38%。
以往为了在城市更新中脱颖而出，决策者们往往追求大而华丽的交通枢纽和公共空间，更新后的硬件配备明显提升，但追求短平快的同时也伴随着细节的缺失。提到“全民”概念，我们通常联想到的是日常生活中的“主流”人群，对残障人士等弱势群体则有所忽视。弱势群体对于公共空间的首要要求是可达性，如室外保障轮椅以及步行的安全，室内指示明确的绿色通道等。我国目前针对弱势群体的城市空间和城市服务存在明显不足。
英国包容性设计——从“他们”到“我们”的观念转变
英国经历近五十年的城市更新，从上世纪90年代起，其更新模式逐渐由以经济利益为准走向了社区主导式更新，旨在更好地改善改造地区原住居民的生活和工作环境。社区主导式更新也从“主流”人群主导过渡为更加包容式的“全民”（包括弱势群体）主导。
城市更新中对弱势群体的关注源于1994年兴起的Single Regeneration Budget（单一更新预算），目的是更好地实现英国城市的社会平等及融合。城市更新的项目要想获得这笔预算，就必须让弱势群体参与到规划和设计的过程中，并且公平共享更新后的空间场所及配套设施。
2008年，伦敦设计局明确了Inclusive Design（包容性设计）的含义，“它既不是一种新的设计类型，也不是设计的独立分支。它应该是设计师对于更大范围使用人群（无论能力和年龄）所设计的产品和服务时普遍适用的准则”。这种包容性设计的兴起源于社会对于残障人士的密切关注以及日益严峻的人口老龄化。包容性设计的观念转变提升了我们对于残障人士以及老龄人口的关注和理解，也将设计的重点由专为“他们”（弱势群体）而设计转变成如何更好地将“他们”纳入“我们”的设计范畴。更确切地说，是由原来从医学角度定义的“残障人士为先天或后天在生理或心理有一定程度缺陷和损伤的人”转变为从社会学角度理解“由于不恰当的设计、不周到的服务以及环境、文化等刻板印象导致弱势群体无法享受应有的福利和待遇”。目前，包容性设计已在发达国家的设计中得到不同侧重的回应。
△ 英国的包容性设计是专门针对残障人士设计的范例，包容性设计在欧洲大陆、北美和日本也被称为Design For All（为所有人设计）或Universal Design（普适性设计）。
案例I——伦敦国王十字车站 King’s Cross
人流可达性是构建包容性城市的首要条件，而城市更新中的人流可达性建设是一个繁复的过程，它不仅需要城市各级针对地方经济、人文和环境等条件组成及出台良好的管理架构和政策，更重要的是，保障相应的政策落实到实际项目中。
伦敦国王十字车站的更新是包容性设计的典型案例（延伸阅读：从狗岛到“后奥运”时期的国王十字车站中的伦敦城市更新）。早在项目开发初期，国王十字车站就针对弱势群体制定了《国王十字中心——可达性与包容性政策》。整个项目由地产开发商Argent St George、英国铁路公司London and Continental Railways以及德国货运公司Exel合作建设完成。该包容性政策是对伦敦市长关于城市可达性政策的回应。市长曾在《可通达的伦敦：共建一个包容的环境》政策中指出，对于大型的城市更新项目，可达性政策必须成为总体规划的一部分，同时针对更新项目中的每一栋建筑和重要节点应有详细的可达性说明。国王十字车站的可达性政策也将“提升可达性”认定为该片区更新的十大原则之一，明确将“提升公共交通系统的可达性；路权让位于人；公共空间的适度建设；提供安全、接纳与包容的公共空间；考虑所有类型的人，特别是残障、老龄等弱势群体等”落到实处。例如，邀请弱势群体以及志愿者与更新改造的设计师一同入场体验，以设计出最佳的出行路线、标示和相应的公共设施等。
△ 国王十字车站十大策略准则
“残障人士>行人>车辆”的让权空间
车站更新政策表明在更新区域中，靠近车站出入口的临街公共停车点要保障足够数量的残障车辆停放点，这些车位占比不少于占总车位的5%。
△ 国王十字车站的残障人士专用车位
路面铺装与车站、商铺的出入口等节点都做到了无缝衔接。
△ 出入口和路面无缝衔接
无障碍的慢行系统也是车站更新的基本功能标准之一，具体体现是“少设施，多坡地”。
△ 缓坡设计
无论是主要出入口、交通节点，还是城市广场的可行走空间，均以坡地化为设计标准，只有受地形高差条件限制时，才会采用坡道设施，有大高差处均设置无障碍垂直电梯。这是从城市性能标准的角度对城市更新中的公共空间功能的提升，保证更新区域中所有可行走或者停留的公共空间能够满足全民（特别是弱势群体）的硬性需求。
清晰且畅达的地面标识系统与配套服务
国王十字车站内提供扶手电梯疏通主要客流，与此同时还提供许多电梯供残障等出行不便的人士使用。
△ 国王十字车站可达性标示地图
电梯与电梯间有清晰的地面标识为有需人士提供短且平坦的直通路径，更重要的是，该路径尽量避开主要客流，以避免不必要的人流拥堵。
△ 清晰的标识系统
此外，车站还提供众多残障及老龄人士的服务站点，包括车站内的专人服务申请、残障及老龄人士的专用候车区、残障人士语音导览系统以及残障人士专用洗手间等。每一个细节的到位，都让残障及老龄人士感受到了与正常人同等的出行机会和待遇。
△ 残障人士专人服务
△ 专用候车区
△ 语音导览系统
多变而安全的公共空间
丰富多变的公共空间会为更新片区带来新的活力和发展潜能。更新改造后，片区内设置了Coal Drops Yard、Granary Square、Pancras Square以及Cubitt Square等四个广场和Handyside Park和Cubitt Park两个主要公园。
以Coal Drops Yard为例，每个季度都有专属的广场主题，丰富大家的户外体验。广场上所有的商铺出入口均为无障碍设计，方便残障和老龄人士以及推婴儿车的游客出入。以今年冬季的“northern brights”主题为例，广场的造景与休闲座椅布置为一体，既提供了足够的休憩空间，也提升了广场的观赏价值。值得一提的是，广场从坡度考虑、商铺出入口铺装以及残障人士设施等都做了细致考虑。无论冬夏，广场的铺装与流线设计都满足弱势群体的出行需求，残障人士用车、手推车以及手推行李箱的人们随处可见，共享公共空间为大家提供的设施和服务。
△ 上：商铺出入口无障碍设计；下：Northern Brights冬季主题
更新改造后的伦敦国王十字车站区域，从以前的破败、衰落景象，变成了伦敦市中心集科技、教育、娱乐和时尚为一体的新地标，每年吸引着上万旅客到访。同时，大约85%的弱势群体也表示自己的出行体验得到了很大改善，无缝衔接的无障碍环境让他们也平等享受城市的公共空间和各项配套设施。城市更新的包容性设计让社会进一步多元融合成为可能。有关弱势群体的独立预算资金加之市长从政府层面的推动，不但有效促进社区多元化、包容性设计的政策制定，也为更新过程中的实践提供足够的保障。
△ 更新后的Coal Drops Yard随处可见残障人士用车、手推车以及手推行李箱的人们，成为全民共享的公共空间。
案例II——The Tide潮汐公园
△ 潮汐公园，伦敦首个迷你版的高线公园，全长5公里，位于泰晤士河南岸的格林威治，于2019年7月起对公众开放。高线公园的定义是公园栈道的长度远大于其宽度，通常是在旧铁路的基础上设计完成，也有沿着河流或者运河设计而成。潮汐公园就是后者中的一例。新建成的公园处处体现包容性设计的理念，每个有高差的节点都有缓坡设计，跨楼层的节点则由可供残疾人搭乘的电梯相连接。所到之处，经常能看到幼龄儿童奔跑嬉戏，也能看到不少滑板、自行车爱好者在有高差的线性公园自由通行。图为潮汐公园平面图和效果图。
图片来源：（上）Greenwich Peninsula；（下）Secret London
△ 潮汐公园无障碍骑行设施
案例III——Queen Elizabeth Olympic Park 伊丽莎白女王奥林匹克公园
△ 位于东伦敦的奥林匹克公园专为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和残奥会设计而成，它曾是一块普通的混合用地（由绿地和棕地组成）。本着以包容性设计为原则，伦敦遗产发展公司旨在将公园打造为伦敦一个全新的包容性设计范例，设计中不仅体现了对残障人士的关怀，更考虑了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种族和不同信仰人群的需求。公园不仅有自己的包容性设计准则（IDS），更是组建了建成环境可达性委员会评估项目的各项指标，确保包容性设计在实践中的应用和完善。比如，在公园各个主要入口提供残障人士停车场，公园的主要运动场、购物点和休闲区配备残障人士专用洗手间、座椅以及符合其高度的各类便民设施等。图为奥林匹克公园无障碍设施分布平面图。
图片来源：伊丽莎白女王奥林匹克公园包容性设计准则
△ 即便在开放空间，奥林匹克公园也设置了无障碍座位（图中红色标示），位于整个阶梯座椅的最前端。
参考文献：
· Argent (King’s Cross), London and Continental Railways and Exel. King’s Cross Central
·Access and Inclusivity Strategy. (2005). Retrieved from https://www.kingscross.co.uk/media/Access_Inclusivity_Strategy.pdf
· Bell, M. (2019). People with intellectual disabilities and labour market inclusion: What role for EU labour law?. European Labour Law Journal, 2031952519882953.
· Clarkson, P. J., & Coleman, R. (2015). History of Inclusive Design in the UK. Applied ergonomics, 46, 235-247.
· Camden Council. (2015). Retrieved from: Camden_20Neighbourhood_20Profile_20-_20Kings_20Cross.pdf
· Disabled World. (2019). Retrieved from: https://www.disabled-world.com/disability/statistics/ Accessed on January 17, 2020
· Edwards, C. (2001). Inclusion in regeneration: a place for disabled people?. Urban Studies, 38(2), 267-286.
· Edwards, C. (2009). Regeneration works? Disabled people and area-based urban renewal. Critical Social Policy, 29(4), 613-633.
· Eisenberg, Y., Bouldin, E. D., Gell, N., & Rosenberg, D. (2017). Planning Walking Environments for People with Disabilities and Older Adults. In Walking: Connecting Sustainable Transport with Health (pp. 187-209). Emerald Publishing Limited.
· Goggin, G. (2009). Disability, media, and the politics of vulnerability. Asia Pacific Media Educator, 1(19), 1-13.
· Imrie, R. (1996). Equity, social justice, and planning for access and disabled people: A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International Planning Studies, 1(1), 17-34.
· Jackson, M. A. (2018). Models of disability and human rights: Informing the improvement of built environment accessibility for people with disability at neighborhood scale?. Laws, 7(1), 10.
· London Design Council. Inclusion by design. (2008). Retrieved from https://www.designcouncil.org.uk/sites/default/files/asset/document/inclusion-by-design.pdf
· Mayor of London. Accessible London: Achieving an Inclusive Environment. (2011). Retrieved from https://www.london.gov.uk/what-we-do/planning/planning-publications/accessible-london-achieving-inclusive-environment Accessed on December 27, 2019
· Regeneris Consulting. The Economic and Social Story of King’s Cross Reports. (2017). Retrieved from https://www.argentllp.co.uk/content/The-Economic-and-Social-Story-of-Kings-Cross.pdf
· Shakespeare, T. (1994). Cultural representation of disabled people: dustbins for disavowal?. Disability & Society, 9(3), 283-299.
· United Nations. (2001). World Population Ageing 19502050. United Nations Publications New York. Retrieved from http://www.un.org/esa/population/publications/worldageing19502050/ pdf/preface_web.pdf. Accessed on January 20, 2020.
· US Census Bureau. (2014). An aging nation: The older popul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Retrieved from https://www.census.gov/prod/2014pubs/p25-1140.pdf
·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07). Global age-friendly cities: A guide. Franc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Retrieved from http://www.who.int/ageing/publications/Global_age_friendly_ cities_Guide_English.pdf. Accessed on December 20, 2019.
·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11). World report on disability. Geneva, Switzerland: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 The World Bank. Retrieved from http://www.who.int/disabilities/world_ report/2011/report.pdf Accessed on December 15, 2019.
Registration information
